文/片 齐鲁晚报·齐鲁壹点记者 巩悦悦 王凯 实习生 王梦佳
2月26日，元宵节傍晚近期好的剧本杀。
在济南解放路一家推理馆，处于地下的封闭房间有种神秘气氛：四面墙上悬挂着不知名的油画，昏暗黄光打在长方形桌子上，桌前围坐着一群人，他们的影子被尽情拉长。
刚开始，房间除了不时传来的背景音乐，就只听得到沙沙的翻书声。但这种安静是短暂的，屋里很快就热闹起来了。
根据游戏所提供的剧本和线索道具，每一位玩家瞬时化身为柯南一样的大侦探，在层层迷雾中抽丝剥茧、还原真相，而错综复杂、天马行空的剧情，让玩家暂时逃离现实世界，化身戏精的他们只管尽情沉浸在角色里。
一组数据显示，2019年度剧本杀行业市场规模突破100亿元，到了2020年，剧本杀更是迎来了大爆发阶段。至2020年底，剧本杀线下店已突破3万家。
而具体到山东济南，有业内人士透露，从三五家到三五百家，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，济南剧本杀线下店呈10倍增长。
“野蛮生长”的剧本杀为何能让年轻人疯狂？随着线下店的快速扩张，不少玩家变身店长圈地扩张，也有资本趁机涌入，在等待它高光时刻到来的同时，也有业内人士为这个尚未定型市场的监管捏了把汗。
玩家 >>
打本哭掉两包抽纸
有人从中收获了爱情
1月23日，#剧本杀成90后00后社交新潮流#的话题登顶微博热搜，超过1.8亿网友阅读，有1.7万余人参与讨论。在不少90后、00后看来，剧本杀已成为今年过年娱乐首选，有的甚至让走出门去的年轻人收获了爱情。
金宇是齐鲁工业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，她最早接触剧本杀是在去年春节期间。最初是连麦打剧本杀线上游戏，偶然一次，她和同伴一起接触到了线下剧本杀，从此便欲罢不能，一发不可收拾。
“生活中，我就属于戏多的人，打本能满足我的‘戏精’愿望。生活中疯疯癫癫的你，玩本时没人觉得这有什么问题。我大可把自己带入这个角色里，体会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。”
作为“萌新”，金宇玩本的数量算不上多，再加上就读于生物工程专业的她周末排满了实验，因此少有时间出来约。但即便如此，她还是在一次凑局玩本时认识了现在的男友。
“剧本杀需要的人与人交流特别多，不排除有‘老骗子’，但大多情况下还是很有收获的。当时选择的是情感本，我们两人分配到的角色也挺好，就进一步拉近了距离。”
金宇提到的“老骗子”，通常是指那些玩本数量多，擅长通过“睁眼说瞎话”等方式取得别人信任、赚取力量，最终赢得胜利的那类玩家。小鱼就是如此。
作为一个资深玩家，小鱼打本有100个左右了。他的玩本类型比较多，最不喜欢的就是情感本。因为小鱼不仅是“老骗子”，还是个“菠萝头”，就是哭不出来。“如果强行让我打情感本，可能会影响其他玩家的游戏体验。”
2019年年初，就职于互联网行业的他，和朋友出去玩狼人杀，但意外被邀请打起了剧本杀。那次之后，他就迷上了。
“我本身就喜欢玩游戏，剧本杀就好像电影和游戏的结合。以前看电影都是以观众视角，去看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，现在你就是电影里的主角或配角，为了推动剧情发展，还需要加入一些感情和想法。”
虽说被玩家朋友称作“老骗子”，但在小鱼看来，玩本的意义不在于输赢，也不仅仅为了去推理凶手，而是剧中人生带给自己的反思。
如果说“老骗子”一滴泪都不掉，“水龙头”则是那种开闸了就收不住，还会带动大家一起哭的玩家。酒儿就是其中一位。
在酒儿的认知里，剧本杀基本分为硬核推理本、情感沉浸本、欢乐机智本。与小鱼不同，她最喜爱的就是情感沉浸本。作为一个共情能力比较强的人，她的泪点低能让自己哭，还会惹得别人跟着一块哭。
“有一次打本，车上有男孩也有女孩，男孩一般不太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，女孩大部分就小声抽泣一下，像我就属于那种会哭的人，我一哭别人就都绷不住了。一开始只有我一个人哭，后来就变成了6个人一起哭，回头想想还蛮有成就感的。”
酒儿今年25岁，刚开始自主创业的她，平时会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，难免会有不如意。对她而言，成年人的世界喜欢隐忍，心里很多委屈但说不出来，而通过剧本体验别人的故事和情感，顺便去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，也是非常不错的。
Jackie是一名美国留学生，她坦言自己其实挺“菠萝头”的，但自从和“水龙头”小姐姐在一起玩本后，就“菠萝头”不起来了。她还记得，有次和酒儿一起打本，自己就被感动到了，最后6人哭完了两包纸抽。
在接触剧本杀之前，Jackie的休闲娱乐也不外乎吃饭、唱歌、看电影这“老三套”。刚开始，她对剧本杀比较抗拒，一是自身不喜欢读书，二是怕失误后连累车上同伴。
直到第一次被拖着玩，一车素不相识的人围坐桌前，历经四五个小时的斗智斗勇，才让她发现了其中的美好：我属于慢热型的，剧本杀可以迅速打开我的朋友圈。相比现在实习的枯燥乏味，打本更能让自己感受到快乐。
店家 >>
有玩家“半路出家”
两年跨城开了五
剧本杀原名谋杀之谜，起源于英国，本是以推理破案、还原真相为核心的剧本游戏。随着市场规模的不断扩大，该行业迅速衍生出机制本、恐怖本、情感本等各种类型，扩展到各个生活场景。体验之余，不少玩家看到剧本杀市场的美好前景，索性创业当起了店长，有的甚至在两年内开了5家分店。
22岁的言言是剧星推理馆的负责人，去年刚从山东艺术学院导演系毕业的她，这个春节没有回老家大连，而是留在一千公里外的济南，开了属于自己的剧本杀实体店。
在成为店里的负责人之前，言言就是一位剧本杀资深玩家。在她看来，行业正不断向前发展，要满足顾客的标准，就得保证推理馆的装修，以及桌椅板凳等各类陈设，再加上每个地段的房租不同，七零八碎加起来，前期投入起码得50万。
和言言一样，大学毕业之后，兔子开起了一家喜窝剧本杀探案馆，第二家店已经准备装修了。最早接触剧本杀，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上，中午吃完饭，就被喊去玩那时较为初级的剧本杀了，虽然现在想来没意思，但当时玩的特别快乐。
“玩完剧本杀的第二天，有同学说要不咱自己弄一家，然后就开店了。”兔子说，刚开始在诚基中心，虽然环境差了些，但租金还说得过去。经过小成本实验，她发现真的挺爱这一行，就搬到了一个稍好些的地段。“随着玩家越来越多，小店已不足以接待玩家上升速度了，我们就开始寻找第二家店。”
经营推理馆期间，兔子遇到了合伙人灯灯。在接触剧本杀行业前，灯灯是一家教育培训机构的老师，虽说工资待遇还不错，但做课程咨询和业绩压力一直很大。去年偶然一次机会，在体验到剧本杀带来的头脑风暴后，她喜欢上了这种感觉，很快就做出决定。
灯灯介绍，超乎自己想象，剧本杀深受年轻人热捧，有人在店里一玩就是半个月，周末一般处于爆满状态，工作日每天都有人来玩。
每个人在车上都有隐瞒的事情，你需要去挖掘的真相，就是一场推理与社交游戏。陪伴玩家打本的过程中，不仅能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，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。而在收获快乐的同时，兔子和灯灯也更热爱这份工作了。
头号玩家推理馆的负责人老田，是在2017年公司团建的时候接触到了剧本杀。而在这之前，他和爱人就是通过玩线上狼人杀认识的，开店的目的之一，也是为了扩大自己的社交圈。
“刚开始干的时候，济南大概有30家店，那时年轻人的接受度不高。短短四五年，济南已经拓展到了三五百家店，玩剧本杀的人也越来越多了。”老田介绍，位于洪家楼的店，已经是他开设的第二家分店了。
从玩家转至店家，黑猩猩推理馆的负责人樱姐于2019年9月开设了第一家店。两年不到，她的线下实体店就开到了第五家，还跨城在泰安开设了第一家分店。
最初，樱姐在餐饮行业工作，一次和朋友玩本的经历，让她产生“要给青春圆个梦”的想法。
“当时觉得自己都是80后了，马上会被‘拍死’在沙滩上，我们觉得该干点什么了。”樱姐说，开剧本杀实体店之前，她考察过奶茶店、火锅店，在这过程中还接触了剧本杀。就那一次，她感觉“太有魅力”了，随即决定开一家。
对樱姐来说，剧本杀的魅力是在剧中体验别人的生活，而在玩的过程中，它所承载的已经不仅仅是一种游戏，更是对自我生活的审视。对玩家来说，他们会暂时从手机端解放出来，伴随整个推理的过程，难得享受的是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，这才是剧本杀的最大魅力。
入局 >>
赚的是时间和金钱
却发现自己生活被打乱
有需求就有市场，有市场就有入局者。以济南为例，随着剧本杀的超速发展，再加上开店门槛低，有越来越多玩家野心勃勃入局，但当真正进入到剧本圈才发现，经营实体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风光无限。
“以前干餐饮就够累的了，开了剧本杀实体店就更没假期了，尤其是周六周天会更忙。”樱姐透露，剧本圈流行着两个词儿，一是没有早餐，二是养生局。所谓的养生局，就是晚上工作、早上休息的意思，作息完全打乱了。
在兔子看来，“剧本杀属于‘春游类’行业，我感觉现在很多人都是那种赚到多少钱、或者升到哪个职位之后就熬出来了，但剧本杀能让你赚钱之余感受到快乐。”
即便如此，兔子还是说，当客服号在自己手里的时候，一天都是精神紧绷着的，中间还交织着紧张愧疚等各种情绪。“只要别人发消息，你就必须用最快时间去回复。玩家人数不够，就得抓紧帮人“凑车”，否则会把其他五个人的时间都浪费掉。
经过一段时间，兔子和灯灯发现，剧本杀改变了自己的生活：因为要符合年轻人作息，工作时间一般从中午到凌晨，没时间谈恋爱了，没时间管孩子了，和家人朋友的时间完全错开了。等真正回到家，晚上还会“报复性熬夜”，刷小视频、做养护、抢网红带货的护肤品。
“行业门槛可以说非常低。如果你想做这行，只要租下一套房子，稍微装修一下，摆上桌椅，买上二三十套剧本立马就能开业，10万以内就能搞定这件事。入行容易，但要想把店维持住，就要有源源不断的玩家捧场，为了赚钱而入局的很难坚持下来。”
她体验过实景换装、桌面游戏等各种风格，还帮一家推理馆做过线上推广。虽说实景演绎体验更好，但对刚毕业的她来说，还没有太大实力，只能选择开设比较大众的桌面类实体店。
采访言言的当天，她还精心佩戴了一对耳环。但据透露，她已经好久没化妆了。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儿，和大多数剧本杀线下店一样，为迎合更多年轻人，推理馆一般选择中午营业，一场游戏要花费3-7个小时，有时打完一个本天都亮了。
对言言来说，送走顾客还要复盘一天工作、收拾店里卫生，等真正回到家都凌晨一两点了，来不及收拾赶紧入睡。第二天起床后迎接新一天的工作，就这样周而复始。
开店带给言言的最大改变是性格上的。“我这个人的脾气其实挺暴的，遇到事情就会急。而真正创业之后，身累心更累，因为要想方设法提高口碑，处理各种不完美的事情，这时才开始有意识的控制情绪。”
虽说前期投入不菲，但刚开业时的预期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完美。言言介绍，大年初六开业，其他剧本杀的店都火到预约不上，可她新开设的推理馆却冷冷清清。她安慰自己，前期一定是难的，父母也让她放平心态，不要有压力。
老田已经开了三家实体店，有12位全职员工，也有四五个兼职大学生。“来这上班的基本都是年轻人，一是他们对经济要求不高，二是这个行业对年轻人有新鲜感，平时在店里，闲暇之余还能凑个本。”
在老田看来，剧本圈毕竟是个娱乐行业，年龄不同，开店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。除去真正喜欢玩本的创业者，也有一些人站在纯粹商业的角度开店。“我当然也以挣钱为目的，但更喜欢玩家来了之后，有种很舒服的家的感觉。”
开店至今，老田已经有了相对固定的客源。四个微信群几乎都爆满，现阶段维持在2000人左右，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活跃客户。“在山东的剧本杀市场，济南应该仅次于青岛。”老田观察，外来务工人口较多的一二线城市，剧本杀线下店会有较好发展，但三四线城市的发展前景则相对较小。
至于剧本圈的年龄层，除去90后、00后，也有四五十岁的老大哥带上初中的孩子来玩。和大部分玩家一样，店里的员工也都是年轻人，与以前公司的相处方式完全不同，老田从来没定义为自己是老板，而是和年轻人玩到一块，大家一起舒舒服服挣钱。
从6个人的小团队扩展到了70人，从一家店扩张到了五家店，两年时间内，樱姐的心态也由最初的迷茫转变为了开心和兴奋，她越来越享受在剧本圈的生活，有时凌晨两三点还在讨论未来发展。
接连扩张、资本介入，在外人看来，剧本杀行业的利润丰厚，但记者采访的几位业内人士却都矢口否认。“其实赚大钱赚不了，但我们可以赚开心的小钱，很开心，大家也都也在其中，这就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情了。”樱姐说。
“未来你还会继续扩张吗？”记者问。
“当然会了！”樱姐说，成年人的时间最宝贵，大家既然愿意付费，既然肯花费3-5小时坐在这里，他肯定会很珍惜这场游戏的。“从一开始的寥寥无几，到现在的蓬勃发展，整个行业正慢慢铺展开来，我看好这个朝阳行业。”
谈及不断有玩家入局出局，樱解认为，市场上的进进出出是正常的，希望一些人能充当‘鲶鱼’入局，进来后把整个市场带火。
未来 >>
需求会一直存在
黄金时代尚未到来
从2016年至今，剧本杀的上升速度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。国内剧本杀发展到今天，已经形成了一个相对成熟的链条，剧本杀行业会不会达到饱和，未来又是一种怎样的发展风向？
老田认为，每个行业都有它的优势，但在未来的10-20年，剧本行业也许会有不同的发展方向。当下已经有实体店在做剧场演绎了，未来我也会做一些剧场或实景演绎。
“比如我们现在出去玩，进到一个庄园或别墅里，整个别墅都会被布置成一个剧本的场地，24小时的衣食住行全部带入角色，玩家时刻都处在这个剧本里，还会有NPC给你些固定体验。”在老田看来，未来传统的剧本行业会慢慢被取缔，取而代之的就是实景演绎或全实景的模式。
樱姐清楚的记着，在她第一次去福州参加剧本展会时，整座城市都沸腾了！打车的时候，连出租车司机都震惊，“年轻人都在做些什么”。“行业有高光时刻，但一定也会迎来转型，那时我们希望作为引领者，去带领大家走下去。”
与很多行业一样，剧本杀也有它的局限性。
“它的天花板就在那了。甭管开多少家店，在同一时间内，每个店的接待体量是固定的，不像电商的多开多赚，剧本杀天花板会很低。同一个剧本每个玩家只玩一次，因此要源源不断进新本。”
因为剧本杀市场尚未正规化，“盗版”是很多店家最深恶痛绝的一件事。
“剧本分很多类型，盒装本一套五六百元，限定本一套2000多，独家本一套五六千元。很多盗版店偷拍后传到网上，几块钱一个大礼包就卖出去了，他们付出的就仅仅是打印纸张的费用，成本会小得多，但会给这个行业带来很大冲击。”
在我国，剧本杀走过了接近五年的时间，在南方最先兴起。兔子刚接触剧本杀的时候，济南只开了四五家实体店，如今的玩法越来越多样，店面越来越大，装修也越来越豪华。
“我个人感觉，剧本杀的黄金时代还没到来。就像电影一样，以后的剧本会更偏向故事性的体验人生，它会重新创造一个世界观。”兔子认为，等逻辑推理的手法用完后，玩家会进入一个疲倦期，但桌面社交的脑力游戏会一直存在需求，只要有需求，这个行业就会一直存在。
“剧本杀行业还处于发展初期，从我们业内人士看来，行业正逐步变得正规化，像是其他一些大城市，已经有了工会或者联盟。长久来看，济南也会慢慢发展的更好，今年就有了展会。”灯灯说。
兔子和灯灯商量着，而随着店面越开越多，要给员工更多上升通道。作为优秀的主持人，如果他们对整个店的运营模式都比较了解的话，就有机会晋升店长。“如果店长再多一些的话，我们两个就能稍微解放出来，至少比现在轻松一些。”
“剧本杀这个行业水很深。一开始大家蜂拥而至，但未必都能活下来。没有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，真正看到有同行闭店，心里还是很心疼的。”樱姐说，她们不拿任何人当敌人，希望大家好下去，只有大家都好了，整个行业才会更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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